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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八叉谈吉他

我们习惯于将吉他分为传统琴和现代琴。现代琴顾名思义,就是指采用现代构造技法和梁架结构制作的吉他。比如以Greg Smallman为代表的网梁结构,以Matthias Dammann为代表的双面版结构,还有Kasha结构,放射梁结构,Humphrey千禧结构等等。只要不同于传统扇梁结构的吉他,我们都可以称之为现代琴,这个问题不大。

然而什么是传统琴呢?大家的第一反应,可能是Torres、Hauser、Fleta甚至是Friederich等等。然而这些乐器之间的差异,一点都不比它们和现代乐器之间的差异小。为什么我们会心安理得地将它们归为一类?我认为原因在于,有一段波澜壮阔的乐器进化史被我们忽视了。

自从二次世界大站之后,随着Andres Segovia和Albert Augustine的努力,尼龙弦开始代替羊肠弦成为吉他弦的首选。对比羊肠弦,我们知道尼龙弦受湿度温度影响更小;音准更容易控制;也更为便宜。然而,却很少有人提起尼龙弦和羊肠弦的差异。最主要的一个差异,就是密度不同。

羊肠弦

如果尼龙弦的密度是1的话,那么羊肠弦的密度大概在1.4左右。换句话说,羊肠弦的密度比尼龙大40%,这并不是一个小到可以忽略的差异。这么大的材料密度,足以对乐器的性能和音效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。其中最主要的影响,就是要达到同等张力,尼龙弦会比羊肠粗壮的多。粗壮的琴弦一般会有更少的泛音,也就是不够华丽和通透。这里插说一句,我建议大家有机会都试试羊肠弦,首先你会吃惊于它的张力;其次,它并不古朴温润。

尼龙弦的始作俑者Andras Segovia就对这个问题极为头疼,他自己发明了一个奇怪的办法来解决它。他采用两根第二弦,将其中一根强行拉到一弦的音高,通过更大的张力,去弥补辉度的不足。有人认为,这最终把那把传奇的1937 Hauser I拉坏了。我认为还是Hauser II修坏了关系更大。后来随着弦的质量提高,并且有了高张力琴弦,以及乐器的改进这个问题才得到缓解(然而时至今日,很多老演奏家们仍然习惯第一弦使用高张力琴弦,比如John Williams)。

在Segovia的大力倡导下,以及尼龙自身的优势,迫使制作家们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:既然尼龙弦趋势不可逆转,那么只能通过结构的改造,让乐器在尼龙弦上有更好的表现了。于是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,一场吉他尼龙化的改革就开始了。

19世纪吉他的琴桥垫片

Hauser II吉他内部结构,Hauser I从40年代开始也采用类似的设计(除了弧形和声梁)

首当其冲的就是Hauser I,他有深厚的奥德制作传统,虽然后来顺从潮流做了西班牙吉他,但是他也引进了很多19世纪浪漫吉他的制作技法。比如在尼龙化的过程中,Hauser I引入的琴桥垫片,就是19世纪德奥吉他的做法。那些吉他并不是使用现在的琴桥设计,而是通过弦钉把琴弦直接出入面板。面板材质较软非常容易损坏,因而在琴桥位置补垫一片枫木,防止被拉坏。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(也许是音色审美的缘故),Hauser I在他制作的西班牙吉他中,引入了琴桥垫片,这样补强了面板的强度和辉度,此外他还吸纳了Santos Hernandez的音梁形状,在尼龙弦上得到相当通透的高音(题外话,Hasuer I的第一弦受19世纪风格影响极大)。甚至我们可以说,当代古典吉他更多是以Hauser I而不是Torres为蓝本的。

在法国则是Bouchet,他虽然没有使用琴桥垫片,但是被后世称作bouchet bar的横梁设计也在60年代的时候出现了。道理也是一样,通过补强面板从而弥补因弦材的差异而损失的辉度。除了适用尼龙弦增加辉度之外,Bouchet Bar对延音也有很大帮助。

西班牙的情况则发杂的多:巴塞罗那是Fleta,50年中后期代立志专职从事吉他制作之后,也改进了梁架设计。一改巴塞罗那学派的传统,采用了更为强壮的面板设计。马德里的情况一分为二:一方面Jose Ramirez III作坊的能工巧匠们改良形成了全新的设计,这个新设计统治了吉他学界近20年之久,深刻的影响了日后的新兴制作学派;另一方面,Marcelo Barbero和他的学徒Arcangel Fernandez则沿着Santos Hernandez的道路继续前行。Santos Hernandez绝对是一个超越了时代的人物,他的倾斜式和声梁设计和特殊的梁架修整方法,哪怕就是尼龙弦都可以获得不错的辉度。Arcangel Fernandez在50年代末期,就开始采用琴桥垫片,开始了尼龙化之路,反而比Jose Ramirez III还要早些。格拉纳达在Antonio Montero 80年代大规模普及Bouchet系统之前,也有自己的发展。Manuel de la Chica通过琴桥减重而不是面板增重的方式适应弦材改变,得到了音量宏大辉煌同时又深沉的作品。至今仍是我梦寐以求的铭器(当然,大部分状态好的,都被改造成Santos Hernandez的赝品卖掉了)。

这些改造之后,使得这些作品,与之前的Antonio de Torres,Vicente Arias,Manuel Ramirez,Santos Hernandez,Enrique Garcia,Francisco Simplicio等人的作品相比,有了非常巨大的差异:第一是琴体共鸣频率,在尼龙化之前一般在D-G之间,而之后普遍在F#-A之间,甚至G#成了标准位置。今日所谓旧世界的美丽,第一印象就是低沉的共鸣频率带来的观感;第二是整体声音泛音比例更少,当然这是在同样换上尼龙弦之后的感觉,毕竟弦材提供不了的泛音只能靠乐器弥补了;第三是整体琴码高度提高了2-3mm,从而提高了琴弦对面板的压力,一方面乐器更受力,另一方面也变得更难演奏(相对而言)。

这些差距综合下来的结果,Greg Smallman与Fleta的差距,远没有Fleta与Garcia的差距来得巨大。那么我们为什么把Smallman归为现代琴,而将Fleta与Torres一起归为传统琴呢?

忽视掉吉他尼龙化的这段历史(至今仍在进行中,时有被打断),我们就无法完全把握传统吉他的脉络。因此,我建议大家在思考传统与现代的时候,增加一个维度:为羊肠/高密度弦材所设计,和为尼龙弦材所设计。以此为维度的话,我们可以将1950年代前的西班牙吉他,60,70年代前南美、格拉纳达的一些吉他作品归类为传统西班牙吉他;Hauser I、Bouchet、Fleta、Jose Ramirez III、Friederich以及其衍生的现代吉他作品归类为传统尼龙/古典吉他。